试图在
作品里表达出欢欣的声音时,肖斯塔科维奇说:“哪里有什么欢欣可言?”肖斯塔
科维奇在生命结束的前一年,在他完成的他第十五首,也是最后一首弦乐四重奏里,
人们听到了什么?第一乐章漫长的和令人窒息的旋律意味着什么?将一个只有几秒
的简单乐句拉长到十二分钟,已经超过作曲家技巧的长度,达到了人生的长度。shuyoukan.com
肖斯塔科维奇的经历是一位音乐家应该具有的经历,他的忠诚和才华都给予了
音乐,而对他所处的时代和所处的政治,他并不在乎,所以他人云亦云,苟且偷生。
不过人的良知始终陪伴着他,而且一次次地带着他来到那些被迫害致死的朋友墓前,
他沉默地伫立着,他的伤心也在沉默,他不知道接下去的坟墓是否属于他,他对自
己能否继续蒙混过关越来越没有把握,幸运的是他最终还是蒙混过去了,直到真正
的死亡来临。与别人不同,这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作曲家将自己的坎坷之路留在
了内心深处,而将宽厚的笑容给予了现实,将沉思的形象给予了摄影照片。
因此当希特勒德国的疯狂进攻开始后,已经恶梦缠身的肖斯塔科维奇又得到了
新的恶梦,而且这一次的恶梦像白昼一样的明亮和实实在在,饥饿、寒冷和每时每
刻都在出现的死亡如同杂乱的脚步,在他身旁周而复始地走来走去。后来,他在
《见证》里这样说:战争的来到使俄国人意外地获得了一种悲伤的权利。这句话一
箭双雕,在表达了一个民族痛苦的后面,肖斯塔科维奇暗示了某一种自由的来到,
或者说“意外地获得了一种权利”。显然,专制已经剥夺了人们悲伤的权利,人们
活着只能笑逐颜开,即使是哭泣也必须是笑出了眼泪。对此,身为作曲家的肖斯塔
科维奇有着更为隐晦的不安,然而战争改变了一切,在饥饿和寒冷的摧残里,在死
亡威胁的脚步声里,肖斯塔科维奇意外地得到了悲伤的借口,他终于可以安全地在
自己的作品中表达悲伤,表达来自战争的悲伤,同时也是和平的悲伤;表达个人的
悲伤,也是人们共有的悲伤;表达人们由来已久的悲伤,也是人们将要世代相传的
悲伤。而且,无人可以指责他。
这可能是肖斯塔科维奇写作《第七交响曲》的根本理由,写作的灵感似乎来自
于《圣经·诗篇》里悲喜之间的不断转换,这样的转换有时是在瞬间完成,有时则
是漫长和遥远的旅程。肖斯塔科维奇在战前已经开始了这样的构想,并且写完了第
一乐章,接着战争开始了,肖斯塔科维奇继续自己的写作,并且在血腥和残酷的列
宁格勒战役中完成了这一首《第七交响曲》。然后,他发现一个时代找上门来了,
1942年3月5日,《第七交响曲》在后方城市古比雪夫首演后,立刻成为了这
个正在遭受耻辱的民族的抗击之声,另外一个标题《列宁格勒交响曲》也立刻覆盖
了原有的标题《第七交响曲》。
这几乎是一切叙述作品的命运,它们需要获得某一个时代的青睐,才能使自己
得到成功的位置,然后一劳永逸地坐下去。尽管它们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可以与任何
时代无关,有时候仅仅是书呆子们一时的冲动,或者由一个转瞬即逝的事件引发出
来,然而叙述作品自身开放的品质又可以使任何一个时代与之相关,就像叙述作品
需要某个时代的帮助才能获得成功,一个时代也同样需要在叙述作品中找到使其合
法化的位置。肖斯塔科维奇知道自己写下了什么,他写下的仅仅是个人的情感和个
人的关怀,写下了某些来自于《圣经·诗篇》的灵感,写下了压抑的内心和田园般
的回忆,写下了激昂和悲壮、苦难和忍受,当然也写下了战争……于是,1942
年的苏联人民认为自己听到浴血抗战的声音,《第七交响曲》成为了反法西斯之歌。
而完成于战前的第一乐章中的插部,那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插部成为了侵略者脚步
的诠释。尽管肖斯塔科维奇知道这个插部来源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