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三年他初次来我寓所看画,头一句也是“苦煞”!其时我正在画双人构图的康巴汉子,他略一看,犹豫片刻,显然考虑是客气还是直说。谢天谢地,他直说了,但竟如我妈妈说起儿子当年在乡下插秧种稻的神情,一脸长辈的怜惜:
你这是打工呀,丹青,不是画画!
我大笑了,没人这样说过。偏巧那阵子我正上心仿效库尔贝,敷色、塑造,一遍遍压实了,务使更厚重、更饱满——木心知道我迷库尔贝,那天出了博物馆,他不看我,自语道:“库尔贝、柯罗,其实是二流画家。”我默然听着,心里委屈,倒不为我,而是为柯罗与库尔贝。此后瞧见他俩的画,我就想:喂,木心说你们二流呢。
奇怪,二十多年过去,眼界开大了,我已不复迷恋柯罗、库尔贝,倒不为木心那句话。我们老少无欺几十年,后来我已开心地从旁看他的偏嗜,一如他也从旁看我“苦煞”,只是从开初的怜惜,渐渐变为不复闻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