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:“你的假肢,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假肢。”
引超玛把假肢藏到背后说:“先生还没吃晚饭吧?”
晚饭是香波王子和梅萨一起吃的,在一楼餐厅。正宗而粗朴的藏餐,连餐具也显得地道:羊毛编织袋里的糌粑,羊肚袋里的酥油和曲拉(奶渣);铜壶盛来了酥油茶,需倒进木碗品尝,木桶里装着稠乎乎的青稞酒,需用木勺舀进银碗畅饮;风干肉用羊皮包着,奶皮子用木盘托着,土巴(糌粑糊糊)用陶锅盛着。香波王子埋头享用,一声不吭,好像一说话,这些小时候阿妈喂养过他的食物就会不翼而飞。
突然他抬起头问梅萨:“你吃得惯吗?”
“吃得惯,喜欢什么食物是有遗传的。”
香波王子贪馋地抓起两根风干肉,就要往嘴里塞。
梅萨说:“誓约:戒酒,戒烟,戒肉,戒除一切不清净的习惯和毛病。”
香波王子咽着口水,放下风干肉说:“难受,难受,难受,我不吃难受。那青稞酒呢?”
“酒店自己做的青稞酒你可以喝一点,它不是酒,是饮料。”
香波王子用木勺从木桶里给自己舀了一银碗,端到嘴边就要一饮而尽,突然又放下了:“算了吧,还是有酒味。我要严格遵守誓约,不能做一个叛誓者,因为……”他看看梅萨,“因为现在我有了两个目标,都很神圣,一个是发掘’七度母之门‘的伏藏,一个是最终得到心爱的姑娘。”
香波王子又喝了些土巴,望着桌上的铜壶说:“真漂亮。”
梅萨喝了一口酥油茶说:“我一直在想,你为什么要研究仓央嘉措,还出了两本书?为什么要自诩为情圣仓央嘉措?除了妄自尊大、个性膨胀,还能不能找到别的理由?”
香波王子不置可否,打着饱嗝在桌上寻找:“怎么没有酸奶子?”
梅萨对酸奶子没兴趣,又说:“你既不是活佛,更不是教主,你生不逢时,仓央嘉措对你很可能只是一个深深吸引的泥坑。而这个泥坑的另一个名字就是你无力自拔的‘七度母之门’。”
香波王子喊道:“服务员,服务员,上酸奶子。”
引超玛快步走来:“今天只有酥油茶,没有酸奶子。”
梅萨说:“交了四千押金的酒店,怎么连酸奶子都吃不到?”
“今天整个拉萨都吃不到酸奶子,酸奶子留给了明天。”
“留给了明天,为什么?”没等引超玛回答,香波王子就噌地跳了起来,“哎哟我忘了,梅萨,明天是雪顿节。”
梅萨凉凉地说:“雪顿节?我知道雪顿节很热闹,可我们不是来过节的。”
香波王子热烘烘地说:“我们就是来过节的。你想想,塔尔寺的‘授记指南’是制作酸奶子的方法,而雪顿节的‘雪’就是‘酸奶’、‘奶酪’的意思,‘顿’是宴会,雪顿节——酸奶的盛宴,或者,吃酸奶的节日。”
梅萨恍然道:“哦,是这样。”
香波王子说:“‘雪顿’在十七世纪以前是一项纯粹的宗教活动。夏季六七月份,天暖地热,所有生命都开始出土现身,尽情活动。格鲁派的僧侣们不想无意中伤害它们,就在每年藏历六月到七月这段日子里,把自己关闭在寺院之内,行虚静,守长净,号称‘夏安居’。解禁之日,憋了几十天的僧侣们纷纷出寺,世俗百姓早已准备好了这个季节最美的食品等待着他们。最美的食品就是酸奶子,因为草青草肥的夏天,牛羊的奶水是最稠最多的。除了施舍酸奶,还在哲蚌寺演出藏戏,庆祝‘夏安居’的结束。藏戏是信众对僧侣的慰问。作为回报,哲蚌寺便举行‘晒大佛’活动,祈祷众生平安幸福,所以最早的雪顿节叫‘哲蚌雪顿’。后来,僧侣们守长净的’夏安居‘消失了,独剩下吃酸奶、看藏戏、晒大佛的活动,成了僧人与俗人共同参与的节日。”
梅萨问:“塔尔寺‘授记指南’要求我们去哲蚌寺?”
香波王子盯着漂亮的铜壶说:“这是唯一合理的猜想,因为除了‘酸奶子’的启示,还有‘吉彩露丁’:‘吉彩露丁的酸奶子是全西藏最好的酸奶子。’在西藏有很多地方、很多人都叫吉彩露丁。但如果我们确定‘授记指南’的指向是哲蚌寺,那也许就只有一个选择。在古代哲蚌寺的附近,有一座名叫‘吉彩露丁’的园林,是去哲蚌寺的必经之地。哲蚌寺的僧人迎接贵客时,往往会走出寺院,来到‘吉彩露丁’守候。所以它又被看作是哲蚌寺的外围,或者哲蚌寺的前花园。”
梅萨警惕地望了一眼引超玛。引超玛悄然离开。